陈瞬

我不许你再俯首他方为国士。

《真相是真》——中短(30)

我一息尚存,苟延残喘活在世间。

:《真相是真》

:青州线open。

  

  三十、

  这场宫变彻底落下帷幕,是在姬野从百里宁卿手中救下青阳后的第七日。

  我醒在获救后的第三日午时,是燮军的号角声将我从连绵几夜的噩梦里脱身救出的。我被安放到姬野宫殿的床上,醒来的那一刻,只觉得于这十天自己苍老了十岁不止,浑身的骨络都随着心的老去而松弛了。

  我艰难地摸着床沿爬起来,眼前漆黑一片,我试探着探出一只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失手打翻了一旁柜子上的一只瓷碗,听得哐啷一声。我含混着哎哟一声,喉头卡上一阵杂着血腥的剧痛,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将流旋在口腔中的血气转化成一声叹呼,眼前那些红的白的黑的刺眼的诸多光亮还未消失殆尽,耳边就响起了两道抑扬顿挫的声音。

  “世子!世子,您可算是醒了!”

  那两个伴手带着一阵急风唰唰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我从床上架了起来。

  我给他俩这咋咋呼呼劲儿折腾的,本来就还没回缓过来,好嘛,直接软成娇无力,靠在其中一个的身上哎哟了好一会,双目这才抹清了视野。

  “世子!睡了这三日,您可算是醒了!”

  我看清他俩的面容,是原来跟着玉鹿多年的那两个伴手,和我也算熟悉,应该是托了玉鹿的福,他俩还活着。

  真好。他俩还活着。

  我松了口气,不客气地将整个人压在了其中一个的身上。我指了指不远处有水壶的案前,示意自己想要喝水,另一个就势将我的脚也抬了起来,直接把我架到那边案前。

  ……我现在十分好奇玉鹿是怎么在他俩的伺候下能腿脚健全的,有这两个伴手,平常还需要走路吗?

  巴特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瞪大眼睛和他对视一会,白音就麻溜儿地吹凉了松露茶水递到我嘴边。我张开嘴巴,正想说一句我想喝热的,他俩也不等我开口,急吼吼地把甘甜清凉的茶水直往我喉咙里灌,巴特尔握着我的手,双眼红通通的。

  救命啊。

  那凉水直冲我肺腑滋润心田,将喉咙里的不适痛感和沉淀血痰一下子都冲净了,只不过那微凉清甜的味道经他俩这大手笔的一灌,扫荡得我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心凉。我忍住浑身泛起的鸡皮疙瘩,默默唤了声救命,心想我这次大难不死,原来还有你俩在这等着我呢。

  “三天前燮公手下的人从乱臣难民中把我和巴特尔找了出来,当时我们俩都以为世子和大君……谁想到出了事的是鹿郡主。燮公派了许多人守在我们的殿外,但是只吩咐了我和巴特尔留在这照顾主子,鹿郡主的遗体被奉在他自己后殿的冰阁里。”

  白音抽了抽鼻子,替我拍了拍胸口顺气。

  “什么?你怎么能让他把郡主带走?”

  我纵然反射弧再慢,也清醒了一点。

  “起先我们也誓死反抗,甚至第二天正准备去向他要人。但是燮公下令把青阳所有被拘押起来的臣子都放了,还给了我们自由出入天启宫殿的令牌,让我俩到民间去为这些长老和臣公找了家驿馆安置。”

  巴特尔说完,和白音四目相视着点了点头。

  “那其他的呢?”

  我赶紧追问。

  “其他的……大君就在您隔壁的殿中,也睡了三天了。燮公随行的那位星官方才来看,现在还候在外头。她带着一大堆算卦星盘,给大君算了半日,却什么也不肯多说,只说咱们大君病的比小主子更重。”

  白音点点头。

  “对了,主子。昨夜里,我听外边看守咱们的晋侯那边的人说,燮公就在昨日,亲手杀了自己手下的一名老将。”

  巴特尔放低了声音,双眼有意瞟了一眼门口。

  他俩一人接一句的说着我昏迷过去的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万幸这两人虽然手脚凌乱,讲起话来却条条道道,极是清晰。

  姬野亲手杀了一名老将?我皱了皱眉,捏了捏拳头,联系着他的鸿鹄之志就想通了。

  他俩再没别的话说,我也从浑身的松乏当中恢复了力气,他们说西门也静在吕归尘躺着的后殿等我,于是我又干了一碗茶水,向后头走去。

  推开门,就见西门也静正坐在整齐列好的算盘中间,青天白日的,那星盘在她纤长的十指调动下,亮着极淡的蓝色荧光。

  上面是吕归尘的命纹,从生到死。本是分布曲折一口气延长到星盘底端的长痕,在她的演绎下却突然折在了四分之一处。

  我心中一凉,不用她说,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世子安心,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燮公,也没有在他面前演算出这个完整的命盘。”

  西门也静从中站起来,眉眼淡淡,垂眸瞥了一眼星盘,给了我一个极为平和的眼神。

  “那就多谢星官了。”

  我感到有些无力,走到吕归尘的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吕归尘睡在那张床上,脸色惨白,双唇泛无血色,长发披散铺枕,和我一般卷曲的发尾安安静静地弯着它该有的弧度。他的心跳很平稳,但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和我一样做噩梦,梦里叫着羽然的名字,叫着我的名字,叫着玉鹿的名字,喃喃地说着对不起。

  我迎着午时还算亮堂的光芒看着他。

  “折寿十年,是吧。”

  “世子果然是懂我皇极秘术的天赋之人,不错,大君此番的确受此巨损。”

  “常人不能长生不老,更何况兽血龈噬长命。命纹之预演,是你父亲活不过天命之年,以及……以及前十五年纹路的清晰。”

  我握着吕归尘冰凉的手,忍不住鼻头发酸,他现在浑身上下仅有的热量,全部都是我掌心里递给他的。就像当年刚刚回到青阳时,他也会偷偷在我噩梦迷糊满嘴羽然时恰好走进我的帐篷,牢牢地牵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常年握刀,不像我这握惯了暗器和匕首般的细腻,但是比我热乎多了。那时候,也许早在梦里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和笨拙的爱意的那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他了。但是如今我原谅了他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因为这场无妄之灾遭此横祸,青阳也许会因为这个百年一遇的雄主提前十年的死亡而过早的进入衰败,造成这一切的,不正是众人口中的他的好儿子,是我吗?

  什么姬野白舟月,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世子要为了青阳的生计谋大策,这些我现在通通都不想做、不想思考。我牢牢地握住我父亲的手,他的身体冰凉,额头却滚烫,我缓缓地拍着他起伏剧烈的胸口安抚,其实吕归尘长得不老,只不过他每次在我们这些小辈端着架子,显得老态龙钟而已。

  “星官特地等我,应该不只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猜到她婉言未至主题。

  西门沉默了片刻,我盯着她的眼神坚定不移。她为难至极,最终还是开了口。

  “以命换命。正如同你母亲和你。”

  “连秘术也无法压制吗?”

  “如若是平民或是普通人,是能的。可是世子,你和父亲是命生朱雀,天贵玄武,世上唯二的血脉,女王已死……除了你,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救北王。”

  她这话说得我茅塞顿开,我想起我曾以我回溯之力观看过去,看到十五年前,七月怀胎的羽然和司命在那个万吉的月圆之夜,曾经合力引出我的命纹,后以神笔将我的命纹和羽然的交错,再灌注心脉上的血以改演。

  当时我不明白羽然的所为,而今我豁然开朗。只要找到那支神笔,以我对青州秘术的掌握,就能将我的命纹和吕归尘的交错,将这十年的寿命从我的长生纹中拨一半还给他。

  我对她笑了笑,以青州之人的身份对她福礼,“多谢星官赐教了。”

  西门又是默了默,“世子,要知道有时候你绝意所做的一切未必比自然发展好。你……”

  她观我面如死灰,不再说下去。

  我的脑中还停着羽然毅然决然提起神笔画下秘符神咒的脸,仿佛她就在我眼前,触手可及。眼前西门的脸慢慢地和脑海中幻象的羽然身后之境重合起来。

  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亦不过是我现在如此。

  那年的司命对羽然也是这样苦口婆心的劝阻。

  “女王,您若是肯放弃您腹中的王子,您在青州的赫赫功绩,能于史书上再加垂青二十年。”

  满头花白的司命费尽了口舌,她满是皱纹的眼角含着泪珠,两目极是沧桑,泪光深陷,她抓着羽然的手涩语相劝。

  可是饶是她这样以青州万民的命和她自己的命苦苦相求羽然,又有什么用呢?她还是固执己见,毅然决然的将我生了下来,抚养在青州,一起平安和乐的生活了十年。我的一切,不都是羽然给的吗?其实归根究底,如果她不爱吕归尘,也许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吧。三年前我回到吕归尘身边的时候,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原来我就是羽然送给他的礼物。吕归尘半生体弱多病,可青阳自从有了我,他就像是有了一个护身符一般,向前横行无忌。

  是了,有些东西我只是要物归原主,不算我自作主张。

  我又握紧了吕归尘的手。

  他的状态在我安抚他之后平静下来许多,呼吸慢慢恢复平静,也不再说梦话,安然的睡着。

  我看着熟睡的吕归尘,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盘根在脑海中,带着我前所未有的绝意。

  “我但求星官,今日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了,这世上知道这个秘术的人想来不过是羽然和司命,再加上我和西门,只要吕归尘不吃饱了撑的想要做个星象官,到时候我把这十年从我命纹里拨回还给他的事就是死绝的秘密,无人能知。

  就算他知道了,想必也为时已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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