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瞬

我不许你再俯首他方为国士。

《真相是真》——中短(18)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真相是真》

:19会有两到三个大刀。

:姐妹们中秋想看双双黑化的大车还是夹着小车的大糖。

十八、

我和吕归尘的这场冷战一直持续到班师回朝。

我本不想回溯羽然不容我知的往事,我也曾对青阳这个地方抱有侥幸的憧憬:广袤的草原和蔚蓝的天空下,我会暂时忘掉青州那片充满战乱的土地,眼前的阴霾散开,我不再背负无尽的愧疚和思念,稍微能够轻松一些活着,哪怕吕归尘不爱我,——我甚至想,他最好不爱我。可我错了,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天真。

吕归尘总以为我是误会着他和白舟月的种种,才拒绝面对羽然和他之间的一切。其实他和大长老都想错了,并不是那样的。

我从来都不想做个乖孩子,这不是我故意表现出来的假象。从前在青州我那样不喜欢赌坊,可现在,青阳的热闹赌坊和天启的锦绣花街却教我流连忘返……

因为羽然就快被所有人遗忘了,她在我心中残留的倩影甚至还没有过两年,就已经被青阳的这一切冲刷得慢慢模糊了。

人都说三年之痛七年之痒什么的,在我回到吕归尘身边之前,我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事实面前,我必须承认我低估了父亲这个词在我生命中的份量,这是不能原谅的疏忽大意。即使我和他隔着十年的岁月不曾相见不能相认,他仍因占据着父亲这个身份,理所当然地强势冲淡了羽然在我心中的影子。

可那是羽然,是生我养我三千多个日夜的女人,她从小就给了我双倍的爱,那爱的份量非寻常母亲所能及。所以我干脆的抛弃了吕归尘在我骨子里刻下的痕迹,毅然决然捡起了羽然的生活方式。

在彻底被吕归尘的一切腐蚀之前,这是我唯一的挣扎。

我是世人眼中能够毁天灭地的恶魔,是青阳子民心里百年不遇的一件锋利锐器。钺者,是谓所向披靡的刀刃也。

我先是一枚能够纵横天下的棋子,而后才是他们应该真心相待之人。

青阳的万民是如此思想,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白舟月亦如是。

“那朱雀……想不想当太子?”

这样的异样伴随我太久,自我到天启开始,连我的青梅竹马都看出了端倪,她一向是那样开朗快乐,满身的活力甘洌如一汪清泉,灌溉草原上的花朵。可如今她的眼里却装进了别的不相干的东西,滴墨点进杯水般的污浊,好在她不曾真的与朱门中的酒肉臭味相融。

回到天启后,我和吕归尘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休息。白舟月以为我们接风洗尘为由办了个庆功宴,就在回到帝都第二日的那夜。

吕归尘是个什么情况我不知道,那几夜我确是未得好眠。一是因为那场父子之间的兵刃相接,二则是为了赶回天启一路快马加鞭,马轿左摇右晃颠得我上蹿下跳,根本无心睡眠。

于是我理直气壮地睡死过去,从日上三竿赖床到月上柳梢,自以为醒来时凡尘俗世早已与我无关……但有一个词叫事与愿违。我这人说不上来的怂,对,就是那种防得住外人的勇猛,却打不过家贼的怂。

是的,我光荣的被眼前这位姑奶奶从被窝里直接提溜着后颈给拽了起来,一路趴地拖到梳妆镜前。那动作,一气呵成,她气势如虹的模样看上去真是厉害极了,——深得吕归尘真传。最后一句是重点。

玉鹿怀着看起来不错的好心情站在我身后,托着我的头,对着光滑的铜镜细细地打理我卷曲的发,纤纤玉指穿梭在我乌发之间,手法熟练。

“当什么啊。”

我不客气的白了她一眼,那条项链在她轻缓的动作间摇荡轻响,那么好听,消散了一些盘亘在我心头很久的负绪,我甚至有了和她开玩笑的心情,于是冲她说两句俏皮话。

“那是要娶皇家女的。你想我娶一大堆女人回来给你添乱吗?”

“那我自然也有把她们折腾成人模狗样的本事。”

小姑奶奶先是用皱眉嘟嘴的神情,将她的不满生动的写上了那张足以迷倒众生的脸,而后她缓缓松开皱成一团的小脸,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手里捏着的那柄价值万金的骨梳似有变形之兆。

我看得有些发毛,不由自主想起了羽然和玉鹿在青州的丰功伟绩。想当年,她俩可是仅凭二人之力就掀翻了青州最大的那个赌坊。

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至今再回想起来,我都对她俩那不可思议的战斗力感到毛骨悚然,那年玉鹿十岁不到。

叮叮当当的巨大动静犹响耳畔,我不能自制的抖了一抖,赶紧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太子是要保护天下万民的。我保护了天下万民,谁来护着你?你又不会凝翅。”

我咧嘴朝她笑笑,扭头审视了一眼镜中梳上东陆发髻的那个自己,点头自我肯定,嗯,不错,看上去还算人五人六。感谢我娘生的这张脸。

“我看着大君也不像那个意思。你那天走了以后,他咳了大半夜,我一直陪着,服侍他就寝。他想了很多事情,最后梦里一直在念你阿妈的名字。”

她取下一支簪,固定在我发间,叹了一口气。

“朱雀,来天启之前,我以为所有人都把师父忘了。”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积攒得太久,终于全部溢了出来,“嘭”地一声炸了,沿着血脉战栗着流向四肢百骸的不知是欣喜多一点还是苍凉多一点。

原来他和我一样夜不能寐,无法心安理得。而我明明知道,却一直视而不见。我想起他那双温良的眼睛压抑着许多心思,总是看得我也喘不过气来。

我打开窗户,望着不远处的灯火通明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然后回头牵住玉鹿的手,走向那灯红酒绿处,脚步郑重如奔赴你死我活的战场,她腕间的铃在我指间拨弄下发响。

“可是你也知道,在女帝眼里,能让这天下尽知的所谓真相是假的。白舟月想立我做这个太子,骗过吕归尘和天下人,蒙蔽他们的认知。可我纵然是死,亦不会屈从世俗眼光和天下大权。侍母之事,断然不变。”

她的手在我掌心里发烫,和我捧着白舟月赏赐的玉液琼浆的感觉截然相反,玉鹿是富有生机的,然而白舟月的珍馐美馔里浸满了政治俗世的腐毒。

我向来难懂羽然的心思,因为羽然是个想得复杂做的简单的傻女人,可我对白舟月在青阳和我爹身上下的功夫一清二楚。

我从青州一路逃亡,狼狈着回到我父亲身边,见过那么多腐肉死虫,想要看穿白舟月那双暗流汹涌的眼简直易如反掌。

酒乐舞曲声渐渐离得近了,我带着玉鹿上去。

青阳这次给天启白氏立了大功,白舟月特地为我和吕归尘办了这场庆功宴,其余的诸侯十六国,包括姬野在内,都是客家。所以不出我所料,青阳的位置在里间的前排。

我没有走过夜宴的场地,虽然如此,但不妨碍我看过猪跑,知道要跟着人多的大合流一起走,然后顺着小部分人混到了传说中的里间。

皇家宫殿这种地方,向来是琼楼玉宇,外头尚且金砖玉瓦气派非常,里头就更别提多么讲究奢华了。

我带着玉鹿到的时候,粉裙碧缎的宫娥摇晃着纤细的腰肢刚好从里头鱼贯着出来了,已经上好了第一道菜:醋蒸螃蟹。

门前的方长形地毯镶坠鎏金为边铺陈地面,一路到百米开外皇帝的御座之上,其间还绵延着百阶台级,上面洒着象征喜庆和皇室尊贵的碎钻。碎钻在夜明珠的照衬下如星点般发着亮,想来是每一颗都是内行的老者精挑细选出来的。

群臣的食案分两边排开,以左为尊。御座上却有三团蒲垫,中间坐着个白舟月,垂帘礼蔽,看不清真容。

我眼睛再好亦只能模糊地见她那个丰腴的丽影正不动安如山的坐着,端着女帝的优雅大方,说不定目光正火热热地盯着我爹。

姬野坐在左边,兴致勃勃地瞅着乐池中央穿着暴露的舞女们卖弄风骚,但我看得见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没有任何焦距。

百里宁卿坐在右手边,以箸击碗助兴。

我带着玉鹿踩着做贼一样的步子蹑手蹑脚滑到吕归尘身后,我在吕归尘左后坐下,玉鹿在他右后坐下。

我俩分别坐定,我还偷偷把跪坐的蒲团挪她近了半分,两个人的脑袋挤在一起开始愁眉苦脸如何拆蟹的时候,前排的吕归尘突然大手一挥,我以为是我们窃窃私语的动静太大,没了半分青阳的“尊仪”,所以惹恼了吕归尘,惊得我和玉鹿一下子一起直起了腰背。

我咽了口口水,他手边的伴当却把他面前的那碟拆好的蟹肉端了过来,置在我的食案前。

我知道这是他的让步了,索性也不再多客气。我和玉鹿同时伸了筷子,我把那碟酱油醋递给她。

鲜美的蟹肉沾到舌尖刺激味蕾的活力时,我馋得迷迷糊糊,脑袋有些发懵,不着边际地想。过日子嘛,含含糊糊凑合过呗,还能离了他是怎么的?

和吕归尘一起生活了两年多,虽然不至于每一次的矛盾都能与这次的大动干戈,甚至刀刃相向相比,但小矛盾也从来没有少过,多数都是我单方面的冷战,又单方面的和好。我早就习惯了这种模式。

蟹膏口感腻滑鲜嫩,一杯琼浆下肚余味淡淡,婀娜的舞女灵巧翻转着罗裙如娇艳的夜来香在舞池绽放。如果不是百里宁卿突然用阴骛低沉的口吻开口打破这份欢靡,那场面应该算是完美。

“听世子的口音,是青州人。”

烤肉在那火架上滋滋作响,伴着他慵懒的语气,那张瞎子的脸隔着夜明珠的斑斓,竟流露出如游魂般的幽幽诡异。

“少小凝翅,万丈高空也来去自如。那么想必世子的生母,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祸国红颜姬武神了。”

听到羽然的名字,我放下筷子,望向堂上之人。

“世子伐谋弄戢,全北城门百姓生灵。与姬武神殉国之举,同出一径。”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有如整个人都活在这一张皮囊下,内里的真实世人半分窥不得去,我猜不出他说这话究竟是何用意,——毕竟他是个瞎子。

我能知道白舟月的欲望和野心加以揣测提防,我轻而易举看穿姬野的心不在焉但不发一言,都是因为他们的眼睛,但是说话的这个人,简直深不可测。常言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人身躯的残缺是天大的不幸,然而百里宁卿似乎不是这样的。

“如此胆魄,世子不愧是她所生。”

百里宁卿笑了,剑眉弯起,不再只是动皮。他接而捧起案前那碗烈酒一饮而尽,喝的干干净净,甚至不落一滴沾污袍袖。

“但我听说世子红眸坠血,倒不像温和的大君,像我们座上的燮公。阿修罗?那是婆罗战神的凡名……你是恶魔吗?”

他佯作醉态,举了另一只筷子,击在那已经空了的酒碗上。

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十六国使臣并着姬野的眼神,顷刻一下子全部投在我这边来了。哪怕吕归尘再高大,背影再宽厚,也终是无法替我抵御那些带着或是好奇或是讥诮或是恶意的眼神,我还是被那些腐烂陈欲的眼睛灼得体无完肤。

姬野看着我的眼神那样玩味。

吕归尘安静地坐在我面前,终于忍无可忍地动了一动,即便不知他接下来意欲,我却在此刻平静了下来。

乐罄换上一首唱腔悠悠的调子,这时候敲了三响,舞池中的粉红罗裙以轻盈灵捷的仪态转出洁白的花骨朵来。

我挽上嘴角,“我听过东陆人的诗歌,其中提及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育我,长我教我。这些话,都是圣人的道理。”

我笑了一下,学着他的模样举筷敲碗,以和歌舞。

“天下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也在尊崇这个道理。可你们呢?说着是这些道理,却剥夺我母亲的身份,亲手撕扯下人伦的遮羞,恣意妄为,高高在上。方伯这话的意思,是要我接下来背负父不详的非议么?”

我顿了一下,抬头,百里宁卿的目光正好也不偏不倚地循着我的声音落下来,我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笑得很讽刺。

“总想运筹帷幄,却忘了我是你们口中的恶魔。”

我话语掷地,满堂无声。

当堂只剩舞女们还在卖力地转动裙摆,花哨得让人头晕。

白舟月的影子终于在那帘后有了松动,她端起了她案上的酒杯,一旁露出脸的内侍得了她的暗示,停下手中正在摇晃着大蒲扇的动作,直着两个眼珠子,翻出眼白来,细声细气地高叫。

“皇家夜宴,天子近旁,青阳世子这般口出狂言,辜负了陛下对您的恩德,竟这般罔顾陛下威严吗!”

我冷笑出声,隐忍多日的愤怒喷薄而出,那些肮脏污秽浮于一片死海之上,沉静而致命,“以她人之子而布私生传言,同告天下丑事为幸者,纵然身为帝君,又有何尊严可循?”

帘后那人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竟当众倾了她的酒杯,以往温柔自持的形象荡然无存。

“你大胆!”

不待那名小内侍再出言,吕归尘福一个青阳平礼,不卑不亢,断他话语,“幼子长至十五虚年,不曾出过青州青阳,言语多有僭越冒犯,况他护母心切,望陛下和方伯莫怪。”

百里宁卿摇头笑笑,不可置否。他左摇右晃,似是醉的不轻。

姬野难以扼制他的情绪,在他手中酒杯还未捏碎之前,他像是不想和白舟月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丢人,伸臂揽过站在他身后随侍的一名舞女,作一派放浪形骸。

我觉得不可思议,吕归尘这番的举措实在是我意料之外,一时间只顾着盯着他的后背看,忘了怎么反应,静静地听他接着说。

“礼仪制度,不可逾越。实不相瞒,他母亲确实是青州姬武神,乃我青阳的大阙氏,亦为盘靼天神承认的名字。追封入葬、修建陵寝等是我青阳家事,就不便透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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